宁波,不尴尬
丨宁波的海上传奇丨
▲ 宁波舟山港。摄影/阿光
-风物君语-
城与海的啼笑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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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及对宁波的印象,不少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尴尬”。
▲ 夕阳中的东部新城。摄影/布布booboo
“依靠警察,抓住妓女”(宁波话:“依靠政策,抓住机遇”),宁波经济表现持续强劲,但又无法抗衡当下省会杭州的综合实力;贵为“(国家社会与经济发展)计划单列市”,却又不如同类的青岛、大连、厦门——经济省内一枝独秀,颜值逆天美到犯规;盛产学霸,享有“院士之乡”的美誉,却在“抢人大战”开始很久之前,就面临人才流失严重的窘境;即使是表现向来优秀的天然良港,到头来还得和上海一争高下!
▲ 镇海炼化夜景。摄影/鲁蛋他爸
然而,古往今来,“东出大海,西连江淮,转运南北,港通天下”的宁波,其实素来都是一座开放大气又不失华丽传奇的多元城市。
▲ 天一阁。天一阁是明朝兵部右侍郎范钦建起的家族图书馆,至今仍保存有阁内藏书30多万卷,其中大部分是明代刻本和抄本,不少是海内孤本。摄影/张友德
都说风水轮流转,或许下一个“网红”城市,就是这里。
▲ 宁波全景。摄影/布布booboo
与海为伴的千年历史
宁波地处东南沿海,是中国最古老的港口之一。唐代诗人白居易在《归田三首》中以“西京尘浩浩,东海浪漫漫”来描述西京长安和东海殊域两个迥异不同的世界。
宁波的历史,就是与海为伴的历史。
▲ 庆安会馆外面的石头。庆安会馆位于三江口东岸,是中国八大天后宫之一,平时为宁波舶商的聚会场所。摄影/阿光
早在7000年前,宁波的先民就开始面朝大海、繁衍生息,创造出灿烂的“河姆渡文化”。在河姆渡文化遗址中,不乏制作精良的渔猎工具及大量各类鱼骨,足以证明当时的河姆渡人已经开始从事海上活动,具有捕捞能力,堪称国内最早的航海家。
“东尽观沧海,往事一慨然,浪中鼓万叠,鲸背血千年,何物秦始皇,于此求神仙。”(黄宗羲《达篷纪游》)到了秦朝,这里成为了秦始皇的求仙之地。据《史记》记载,公元前209年,秦始皇多次求长生不老之药而不得,便开启了第五次出巡——“过丹阳,至钱塘,临浙江……上会稽,祭大禹”,最后到达今天宁波慈溪市三北镇的达蓬山。其实只从达蓬山这个名字,就能发现它与求仙之路的渊源——即从这里出发,可以航海到达蓬莱仙境。
▲ 达蓬山。摄影/鲁蛋他爸
徐福怕未能成功获取长生不老药的事实泄露,便请求配备强弩射手再次出海。秦始皇相信了徐福,再次派徐福出海。于是,徐福就是在达蓬山,率“童男童女三千人”和“百工”,携带“五谷子种”,乘船泛海东渡,转折至亶州,即今所谓日本。
对于徐福东渡,《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也有记载:“(秦始皇)遣振男女三千人,资之五谷种种百工而行。徐福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
徐福东渡之后的故事,成为留给后人的谜团。然而,不管是秦始皇“于此求神仙”,还是徐福“采药瀛洲去,扁舟竟不还”,无疑都给这片面朝大海的古老土地带来了几分神秘的传奇色彩。
到了唐朝开元二十六年(738年),以四明山命名为明州的宁波,才真正成为城市。长庆元年(821年),当时的明州刺史韩察将州治从小溪镇迁到宁波的“三江口”,以今天的中山广场到鼓楼这一带为中心,建起官置,筑立子城,从此奠定了宁波千年来的城市格局。
唐宋元,是属于宁波的高光时刻。
随着中国经济重心南移、城市商业发生革命、航海对外贸易勃兴,兼得江河湖海之利的明州,一跃成为彼时当仁不让的“网红城市”——桅樯林立、客商云集,鉴真在这里扬帆起航,遣唐使在这里休憩学习,文人墨客在这里坐而论道、吟诗作对……宁波的风头,一时无城能及。
▲ 布袋和尚为浙江奉化的一位僧人,是五代后梁时人。因其身体肥胖,袒露胸腹,常以竹杖挑一个大布袋,四处化缘,所以人称“布袋和尚“。布袋和尚传说也被列为宁波市和浙江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图为明青花布袋僧像。图/视觉中国
明洪武十四年(公元1381年),明太祖朱元璋为避国号讳,取“海定则波宁”之意,将明州改为宁波。宁波之名,沿用至今。
▲ 宁波九龙湖。九龙湖毗邻达蓬山,原名十字路水库。摄影/李柏丰
16世纪中叶,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兴起,宁波成为全球最大的自由贸易港口之一。值得玩味的是,欧洲人对“宁波”觊觎已久,却并不知道“浙江”的存在。在葡萄牙制图学家陀拉多1571年绘制的地图上,华南地区准确标有“广东”,然而在浙江沿海区域,却只见“LIAMPO”(宁波),不见“浙江”。
1581年,西班牙人门多萨收集大量资料后,写成了《中华大帝国史》。该书认为中国沿海有5个省份,其中一个省就是“Liampo”,显然这里实际上指的就是浙江。可见,“先有宁波,再有浙江”绝不是妄言。
▲ 宁波白岩山风电场。摄影/鲁蛋他爸
在日本历史学家称为“十六世纪之上海”的双屿港上,商船云集、白银滚滚,活跃着来自葡萄牙、日本、及浙江闽南沿海一带的商人,汇集着欧洲、南洋、江南的特产……此时的宁波,是私船泊聚交易的宝地,也是中西文化交流的温床。
然而,随着倭寇之患,以及海禁政策的愈加严格,原本作为海交巨港的宁波,随即360°大变身转变为一个海疆堡垒。这座“海道辐辏”的枢纽大港也因此与大航海时代遗憾地擦肩而过,暂时结束了繁华港口的命运。
▲ 宁波码头上的鱼贩。摄影/鲁蛋他爸
与此同时,商业开始逐渐取代被禁锢的航运,成为本地重要经济力量的宁波商帮开始出现,至清朝时更得以蓬勃发展。
▲ 宁波鼓楼。摄影/鲁蛋他爸
“小宁波”建成了“大上海”
1842年中英签订《南京条约》,宁波作为“五口通商城市”之一,被迫开放。彼时来到宁波的外国人按照欧洲城市样板,在三江口北岸建立起一个全新的居留地。这就是宁波人口中的“老外滩”,比上海外滩还早了20年。
地处宁波市中心的“老外滩”,有着大量欧式风格及中西合璧的漂亮建筑。作为宁波最早受西方文化浸染的一隅,记录下了近代中西交融下宁波的历史变化。
▲ 老外滩。图/视觉中国
荒废长达500年的宁波港仿佛迎来了自己的春天。宁波商帮利用外滩这一通商口岸所带来的发展机遇以及航运贸易优势,纷纷融入庞大的进出口贸易行业,不少还开创了轮船、运输等公司,其中以虞洽卿、朱葆三、李云书创办的宁绍轮船公司和三北运输公司最为出名。
▲ 宁波港。摄影/阿光
然而,外资的涌入,又使得宁波本土经济受到重创。于是,本地形成的各商帮,纷纷从老外滩码头坐上了驶往各地的客船。《鄞县通志》就有记载:“至五口通商后,邑人足迹遍履全国、南洋、欧美各地,财富日增。”孙中山对此也曾评价道:“凡吾国各埠,莫不有甬人事业,即欧洲各国,亦多甬商足迹,其能力之大,固可首屈一指也。”
▲ 老海曙,天一广场方向。摄影/布布booboo
其中,大量宁波商帮选择将新兴的上海作为主要活动地点,在上海建起了一个又一个商业王国的同时,也对上海的经济、社会、文化及城市建设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
在上海城市的崛起过程中,敢想更敢做、务实又创新的宁波人,可谓是当仁不让的中流砥柱。这群从小吹着海风、在传统儒学教化之下长大的新兴商帮,有着商人的精明开阖却又不失书生的道德操守,完成了从传统商业到现代商业的转型,从而在中国的近代经济舞台中,真正脱颖而出。
▲ 宁波市钱业会馆。这里曾经是宁波金融业人士聚会的场所,是金融业最为活跃的地点,也是宁波商人崛起的见证者。图/视觉中国
据统计,从1852年到1948年,宁波人用占当时上海1/5的人口,创造了上海的1/3财富。而1905年,以宁波帮为主要领导者的上海总商会,更是掀开了中国近现代商圈的序幕。难怪人们说“上海者,即曰宁波人之上海”。
▲ 宁波籍商人遍布各行各业,其中不乏举足轻重的商业巨子。上:从左至右分别为中国第一个商会组织建立者严信厚;上海总商会会长虞洽卿;“中国火柴大王”刘鸿生。下:从左至右分别为慈善家、娱乐业大亨邵逸夫;世界船王包玉刚;“东京杂粮大王”傅在源。图/源自网络
而在上海滩扬名立万、完成中国近现代服装改革的“红帮裁缝”,更是以精湛的技艺、创新的理念、人性化的服务,在中国服装史上,创立了中国服装史上很多个“第一”。中国第一套西装,第一家西服店,第一部西服理论专著,第一家西服工艺学校,都是出自宁波人之手,引领了了一代亚洲新风尚。
▲ 宁波“红帮老裁缝”杨鹏云PK英国皇家服装技师。图/中国之声
除了缔造上海,宁波商帮还推动了天津、武汉等城市的崛起。抗战时期香港经济的繁荣,也少不了宁波人及宁波籍上海人勤劳的身影。
二战以后,宁波商帮转移到香港、北美等地,宁波人从此散布在世界各个角落,宁波也自然而然成为了著名侨乡。
▲ 保国寺。保国寺始建于唐朝,前身为建于东汉的灵山寺,后毁于唐武宗灭佛。现存的大殿为北宋时期修建。摄影/ 张友德
时至今日,大部分上海人家中,总有这么两三个宁波亲戚;上海的每条弄堂里,总有这么一个“宁波阿婆”;上海人的家常闲话里,总有这么一位面目模糊却强势能干的“宁波婆婆”……当然,还有许多上海人的祖籍,就是宁波。
▲ 千年进士古村,宁波走马塘。历史上,曾经有76位进士从这里走出。摄影/孙锐
有意思的是,有些上海人乐于叫宁波人“小宁波”,并且嘴上总以挂着“阿拉上海人”为豪。然而,事实上,“阿拉”其实是正宗地道的宁波话,而上海本地话原有的“我们”——“我伲”,在上海却已经鲜少有人提及。
宁波人的人文情怀,在佛国,也在俗世
然而,历史悠久的宁波,有的可不止是繁华港口和商帮文化,更多的还是浓郁饱满的人文情怀。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被敬称为“四明三佛之地”的宁波,受佛教影响深远,更是福地宝坊林立,古往今来的中外高僧大德至此,谈经论道,教授解惑。
▲ 保国寺内景。摄影/张友德
“二十里松行欲尽,青山捧出梵王宫”,这是有着1700年历史的天童寺的写照。据《天童寺志》记载,宋、元、明时期,有多达32批日本僧人到天童寺参禅、求法,11批中国僧人赴日弘法、传教。把中国禅宗传入日本并创立临济宗、曹洞宗的日本僧人荣西、道元,都是从天童寺归国后才开山立派。佛教的传播和僧侣的迎来送往,铸就了天童寺在海上丝绸之路中,不可磨灭的重要地位。
▲ 天童寺。天童寺始建于西晋永康元年(公元300年)是佛教禅宗五大名刹之一。图/视觉中国
除此之外,闻名千年的阿育王寺珍藏着释迦牟尼的真身舍利,“弥勒道场”雪窦山为全国佛教五大名山之一,建筑精美的保国寺是长江以南最古老的木结构建筑……宁波地区历史悠久、气势恢弘的众多庙宇,吸引的远远不止是善男信女。
▲ 宁波阿育王寺是中国唯一一座以印度阿育王命名的佛教寺庙。摄影/张友德
到了宋代,在宁波为官的王安石请来了史称“庆历五先生”出山。他们开办学校,确立教化和师道,将“耕读传家、商儒并生”的传统在此深深扎根。几年后,这里就有人高中进士,一大批人到朝廷当官。到南宋,更是“满朝朱衣贵,尽是四明人”,宁波人在朝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 宁波花轿局部。宁波的殷实人家,迎娶新娘必须要用“大轿”。高档的花轿轿身由上等木料制成,雕刻有三四层之多,工艺极为复杂、精美。这种极尽精巧之能事的用品,也侧面反映了宁波历史上的富足。图/视觉中国
同时期,本土的四明学派开始出现在这座港口城市。文天祥就曾非常羡慕地表示过:“一时师友,聚于东浙。呜呼,盛哉!”
明代,宁波又诞生了姚江学派、浙东学派,出现了虞世南、高则诚、王守仁、朱舜水、黄宗羲、万斯同、全祖望、张煌言等一批文化名人,以及《三字经》《海潮论》《耕织图》《问难书》《诘难书》《问疑书》等一系列知名著作。
▲ 月湖雪景。历史上曾经有许多文人学者,居住于月湖之畔。宋代王安石、曾巩,清朝万斯同、全祖望等人,都曾在此留下足迹。摄影/鲁蛋他爸
“三江六塘河,一湖居城中”,“荆公书声琅琅,谢山史笔悠悠”,人文渊薮,书香幽幽的月湖之畔,正是文人墨客著书立说,结社赋诗,读书讲学之所。宋明时期曾经是文人坐而论道的城中山水,如今倒是宁波最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垂柳之下,四处散落的古代建筑与车水马龙的大街形成鲜明的对比,令人不禁遥想“谁把江湖付此翁,江湖更在广城中”,喟叹宁波千年来的沧海桑田。
▲ 天一阁。摄影/张友德
这种底蕴始终在宁波有迹可循。国内现存最古老的藏书楼——天一阁。它是中国藏书文化的代表之作,也是宁波之游的“必打卡之处”。可以说把卷帙浩繁一词活生生地摆在国人面前,是中国人最雅致的一面。
▲ 天一阁内的浮雕。图/视觉中国
有意思的是,这里还有中国人最市井的日常娱乐。在天一阁景区内,有个麻将博物馆。这里汇集了来自世界各地、各种材质和花样的麻将牌,也有颇有人气的“三缺一”牌桌的打卡位。
▲ 宁波麻将博物馆。图/视觉中国
有种流传较广的说法认为,麻将的发祥地,就是在宁波。史上第一本麻将谱《绘图麻雀牌谱》的作者沈一帆就说“麻雀之始,始于宁波”;前述《清稗类钞》也持同样的观点,“始于浙之宁波,其后不胫而走,遂遍南北”。
▲ 街边打麻将的宁波市民。图/视觉中国
麻将经由宁波商帮带到了全国各地。百余年间,麻将成为街头巷尾喜闻乐见的休闲娱乐方式。“四四方方一座城,东南西北四个人”,麻将也将中国人的生活哲学体现得淋漓尽致。
宁波人的字典里,没有“焦虑”二字
与中国大部分城市一样,宁波地图伴随着拔地而起的高楼、实验风格的建筑、粉墨登场的网红店,呈现着时刻变化的活力。
▲ 宁波新城。摄影/布布booboo
▲ 宁波大剧院内景。图/视觉中国
然而,比起北上广深,宁波的生活,可谓悠闲中不失活力,繁华中不失宁静。在这里,“焦虑”从来都不是生活的代名词。
漫步在城隍庙、天一广场或者仍未拆迁的小巷之中,品尝地道的宁波美食。鱼米之乡,又濒临东海,宁波是真·吃货们的天堂——软糯香甜的宁波汤圆、鲜咸合一的“宁波三臭”、新鲜嫩滑的雪菜黄鱼……不论是小吃,还是海鲜,宁波的美食总不会令人失望。
▲ 宁波汤圆。北宋时期的明州(今宁波)开始流行吃一种黑芝麻馅的糯米球,时人称作浮元子,后来变成我们如今熟知的汤圆。千百年来制作方法并未发生大的变化,这也是中国历史最悠久的小吃之一。图/汇图网
找一个周末——转转王澍设计的宁波博物馆,在取材古朴、造型摩登的建筑中,了解宁波往事;看看弘一法师曾经居住过的古老的七塔寺,轻轻哼起“长亭外,古道边……”;
▲ 城隍庙。宁波的城隍庙始建于梁贞明二年(公元916年),于明朝洪武年间迁至现址。历经千年沧桑,几经起伏,这里一直是宁波最为繁华的所在。摄影/布布booboo
爬上天封塔,咄咄逼人的高楼大厦和正在消失中的青砖瓦老宅院,一个平时看不到的宁波正组合打包、映入眼前;
▲ 杭州湾跨海大桥北起浙江省嘉兴市海盐郑家埭,南至宁波市慈溪水路湾,建成后一度成为世界最长跨海大桥。图/汇图网
跟随《搜索》、《理发师》、《赵氏孤儿》等一系列在宁波拍摄的电影,在周边生活气息浓郁的小镇追寻诗意宁波的同时,也游走在老外滩光影迷离的酒吧、时尚的南部商务区、杭州湾跨海大桥作背景下的都市夜色之中,迷失宁波。
▲ 南部商务区夜景。摄影/李柏丰
潮起潮涌,浪奔浪流,这座极具传奇色彩的千年都会,经历过无上的繁荣,也尝试过落寞的滋味。
▲ 宁波市郊。摄影/王韬Alex
如今的宁波,笃定地站立在东海之畔,厚积薄发,等待着,哦不,应该是准备着,自己再一次的“高光时刻”。
▲ 宁波镇海新城。摄影/李柏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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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意爰
编辑丨伊森
图编丨袁千禧
设计 | Q年
封图摄影丨张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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